5月15日,平谷将军关村,岳友国和同村的数名村民一起,多年来一直上访反映该村存在盗采金矿的情况,但一直没有得到反馈。新京报记者 彭子洋 摄
49岁的岳友国是平谷区金海湖镇将军关村村民。他13岁就随父亲在村西侧的西山开采黄金。在村子靠山吃山的年代,西山这座被誉为“万两黄金矿”的矿山,曾带给村民源源不断的财富,财富背后同时笼罩着巨大的阴影:村里大多数矿工都曾目睹或经历矿难、矽肺。
2000年岳友国也因矽肺而放弃采金,2003年北京出台规定,不再允许私人开采矿山,但盗采在西山从未禁止。因为盗采需要用剧毒氰化钠提炼黄金,岳友国等20多位村民,因担心盗采污染水源,自禁采规定出台后,曾多次向相关部门举报,甚至遭到部分参与盗采村民的威胁。
昨天晚上8点,新京报记者在将军关村见到了岳友国,他1米7的个子,两眼凹陷,因患有严重的矽肺病,走几步路,就得喘口气。他听说了西山另一侧的黑水湾村发生了矿难。
盗采多年未绝
新京报:去年新京报曾曝光了将军关村的黄金盗采情况,这次发生矿难的也是属于西山吗?
岳友国:西山的金矿,按照方位一共分为两部分,一是东矿,紧挨着将军关村,一是西矿,挨着黑水湾村,这次出事就在西矿。
新京报:你当时知道后有什么反应?
岳友国:就觉得很遗憾,很可惜,我们一直在举报盗采现象,但事故还是发生了。
新京报:禁采规定颁布后,盗采的情况一直都有吗?
岳友国:对,像将军关村、黑水湾村一直都有这种情况,但这些年政府也一直都在管。
新京报:矿难也一直存在吗?
岳友国:2003年以后,光是我们20几个举报人能够叫出名字的死者伤者,都有十几人。
新京报:发生事故的原因是什么?
岳友国:导致矿难的原因有很多,有矿洞坍塌的,有炸药开矿发生意外的,也有气体中毒的。
新京报:这些矿难最后都是怎么处理?
岳友国:不少都私了了,如果是自愿开矿的合伙人,几个投资人就会合伙赔一点,但赔得不多,如果是外面雇来的矿工,就会赔得比较多,赔得少,家属不愿意啊,以前一般是好几万,2010年以后,查得更严了,一般赔偿的金额都在六七十万元左右。
新京报:那么危险,为什么矿工还愿意去干这个?
岳友国:毕竟比外面打工挣得多啊,像在2000年那会,打工一般一天只能挣几十元,但那会你去矿洞干半天,就能挣个百八十元,这还是最低的。
新京报:这座矿山是北京最大的金矿山吗?
岳友国:对,这座矿山有个称号,叫“万两黄金矿”。抗日战争时期,日本士兵专门修了一条栈道,将山上挖出来的矿料,密封锁死运下山。虽然这矿山已经开采了几十年,如今每吨矿料含金量高的仍在几十克上下。
曾经的万两黄金岁月
新京报:跟我们说说早些年,西山开采黄金的情况。
岳友国:在二三十年前,西山是被国家允许开采黄金的,我1978年就开始跟着父亲上西山采金,1982年左右,国家就实行包产到户,个体都可以开采山上的金子,但需要挂靠在某个矿洞,同时还得具备炮工本(是否允许炸药爆破)、采矿证。
新京报:当时你们采到的金子一般是怎么处理的?
岳友国:县里都有专门收黄金的,1990年以前,提炼的黄金都得往国家交,那会儿50克黄金能卖300元,后来黄金的价格就一直上涨,这同时也改变了村里开采的情况。
新京报:改变,具体指的是什么?
岳友国:1990年以后,一方面是金价上涨,同时政策上也放开允许私人买卖,很多外地人都来本村淘金,那会外来人口甚至比本村的人还多。
新京报:当时从山上采下来的矿料一般是怎么处理的?
岳友国:那会儿还允许开采,村里的人都是直接把矿料堆在村子空地上,用药品提炼黄金。那会儿村子里有专门管炸药、氰化钠(提炼黄金的含剧毒化学药品)的人。
新京报:那会整个村子大概有多少人在从事采金行业?
岳友国:像将军关村,至少70%的劳力都在山上,靠山吃山嘛,采金这个行业挣得也没谱,说不好,得看矿料的含金量,有一天挣几百上千的,也有一天挣上万的。在允许采金那会,有不少人就成了百万富翁。
新京报:后来国家为什么禁止开采?
岳友国:主要还是因为矿难、矽肺,很多矿工都患了矽肺病,这病很难治,不少人没死在矿洞里,后来因为矽肺死在家里或者医院。
开采需要的药品、炸药,也危及人身安全,2010年就有一姓蔡的村民,因为家里藏着炸药、雷管,被抓了,还判了一年,那炸药当时就是上山采矿用的。
千疮百孔的“金山”
新京报:这些年你一直在举报,为什么要做这个事情?
岳友国:我干了几十年的矿工,2000年检查发现有矽肺,才决定不干的。自从2003年封矿后,我们村和周边村里一些人承包矿洞,在里面私自开采,开采、提炼必然要用到化学药品,例如氰化钠,这些是有可能污染到村子里的水源的。
新京报:你曾经向哪些部门反映过这个事情?
岳友国:北京市国土局、平谷区国土局、市长信箱、区、镇纪委,光是镇纪委,我们都提交过十多份材料。
新京报:成效怎么样?
岳友国:他们也一直在管这个事情,从2003年封矿后,政府就成立了护矿队,他们每天都会来巡山,一旦发现有人盗采,就会把他们逮起来。
新京报:逮起来之后呢?
岳友国:因为仅仅非法开矿,如果他们没有抓到死伤、炸药这些证据,很难对他们严惩,很多时候根据法规罚款、拘留之后,人又放出来了,放出来之后又继续干。
新京报:这些年政府不是一直在查处违规开采的矿洞吗?
岳友国:对,但矿山都是相通的,这里面这么多年早已经挖得千疮百孔。2003年禁采那会,政府就雇人把发现的矿洞洞口全部封死,当时是用骡马运钢筋、水泥上山,再加上就地取的矿料,直接封死矿洞,不过经过数十年的开采,矿洞本身就不止一个入口,巷道与巷道之间,上下左右都是连通的,你封得了一个,封不了第二个。
新京报:听说你还曾经跟国土局的人一起去查过?
岳友国:嗯,就在2015年春天,经过举报后,我和平谷国土的人曾经一起去查过,但并没有抓到现行。我们这些举报的人也是有分工的,像我就会老上山巡查,而一些年纪大的就会在村里搜集线索。这些盗采分子都已经摸清楚护矿队的作息时间,一般每天早上八九点前,下午四五点后,这些盗采的人才会上山,避开护矿队的纠察。
因举报被村民威胁
新京报:你刚说到,你们都有分工,你主要负责什么?
岳友国:虽然我今年49岁了,但也是这群举报者中年纪较轻的,我一般就是上西山抓他们盗采的证据。
新京报:你一般什么时间上山,就你一个人?
岳友国:我一般是晚上10点,对,就我一个人,走大概七八公里山路,一般来说,走一趟都得需要一个小时以上。
新京报:碰到过盗采的人吗?碰到了怎么办?
岳友国:没少碰见。他们一般都是开着摩托、或者三轮,往山下运矿料,我在远处看见他们的灯,就躲到一边,不敢跟他们正面冲突。
新京报:你绕开这些人之后进过矿洞吗?
岳友国:进过很多次,里面都是抽水泵、罐子,还有火碱,用来提炼黄金的氰化钠他们不会堆放在矿洞里,都是随用随带,毕竟那东西是违禁品。你进去之后还会看到一个池子,那是他们提炼黄金用的,池子里的水都是加了药品的,然后用一个抽水泵,喷到矿洞的墙体上,俗称“洗矿”,液体回流到池子后,由池子底下的活性炭进行吸附,金子就是这样“筛”出来的。
新京报:那你有遇到过威胁吗?
岳友国:有,你可能不知道,这些盗采的矿洞,很多都是村里人有干股的,一个姓张的,去年新京报曝光的就是他的矿洞,报道出来后,反正就是五六月吧,一天晚上他就把我叫到村子邻近的一个铁厂空地威胁我。
新京报:怎么威胁?
岳友国:他当时可能喝了酒,桌上放着一把一尺长的刀,他就说,我弄个矿洞容易吗,你还要举报我?
我当时很无奈,我说,我举报的是这个现象,并不是针对你个人。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吴振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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