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省开封县刘店乡欧坦村北的欧坦控导工程12道坝上,挖掘机不断往河里堆放石料。从12坝上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黄河对岸边际,这里滩区最宽处有20公里,黄河就在那宽广的河道里来回摆动。由于导控工程不完善,黄河在这里被扭曲成S形的畸形河势。相关地区和部门将在12坝上首修建上延工程,控制大河溜势,防止畸形河势进一步恶化。中国经济导报记者方方/摄
中国经济导报记者|方方
又是一个闷热的晌午,年过花甲的秦建利坐在自家田埂边,望着已经青中泛黄的麦穗随风摇曳,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欣慰。再待一会儿就该吃午饭了,但作为黄河滩区的农民,秦建利的回家路和其他农民有些不同——往东绕过一段土坡,坐20分钟船,渡过一段南北走向的黄河,再走10分钟,才能回到自己的村子——河南省兰考县谷营乡姚寨村。该村9个村民组、1600多口人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片豫鲁交界的黄河滩区。
黄河下游滩区涉及豫鲁两省15个地(市),像秦建利这样的滩区农民有近190万人。黄河大堤之间广阔的滩区,是河道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行洪、滞洪、沉沙的重要作用,同时又是滩区广大群众赖以生存的家园。但一直以来,防洪与滩区管理就存在着矛盾。正如黄河水利委员会防汛办公室主任毕东升所言:“黄河的防汛工作永远是道‘二元方程’。”
秦建利的打算
秦建利对2003年那次大洪水记忆犹新。“幸好村里建有3米高的避水台,洪水把外面的路阻断了,还没淹到我家院子里来。”
2003年8月下旬,黄河在干渴中再次平静地度过了“七下八上”的防汛关键期,但其后一场迟来之汛持续了50多天,让黄河防汛工作者和滩区居民们对“黄河秋汛”有了新的认识。
上世纪90年代以来,黄河下游新建了1300多道坝,这些工程均未经受过大水的考验。2003年的洪水持续时间长,新修工程因长时间受洪水顶冲,出险较多。2003年9月18日,兰考蔡集控导工程35号坝上首生产堤溃口,形成串沟,造成兰考至东明滩区进水,最大水深6米。该段大堤经受了历史上最长时间的洪水浸泡,加之该段堤防处于黄河最为薄弱的“豆腐腰”河段,堤防基础较差,尚未经过淤背加固,导致出现渗水、管涌等险情。
那次洪水,姚寨村各家各户都只留下一人看房子,老弱妇孺早就向外撤离。“天天有人从外面给送生活用品,我们家其他人都去了10公里外谷西村的陈合社家里。”秦建利拿出一张红皮的“迁安救护卡”,上面详细记载了迁出户和安置户的信息,不仅包括迁移路线和时间,还提示“双方户主汛前彼此了解、相互配合,安置方要为迁出户的临时生活提供方便。”这样的红皮卡片,滩区居民每户一份,保证了洪水来时家家户户能迅速有序撤离。
兰考县副县长吴长胜上任虽然不到3年,但对一线防洪工作有丰富经验。“以前应对洪水有多头指挥的情况,影响撤退速度,现在我们实行军民联防,提高了效率,7000人1天之内就可以迁走。”一到汛期,吴长胜经常奔波于各村的堤坝和险工,查看物资准备,“宁可备而不用,不能不备”。经历过几次洪水来袭的他,一到汛期神经就绷得很紧,“这可是牵涉滩区百姓生命的事”。
由于迁安救护工作组织到位,洪水并未让秦建利感到恐惧。但当洪水退去,他发现自家的20多亩玉米、大豆颗粒无收。“那次损失有两三万元吧。”谈及此事,这位朴实的农民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脸上泛起对洪灾的无奈,“灾后的生活确实挺难。”
“田地变成沙地还可以种花生,只不过产量低点。”秦建利不止一次这样给自己打气。在这片并不富饶的土地上,滩区人民强大的生存能力就这样代代传承。
如今,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大儿子在家种地,另盖了新房,二儿子和小儿子都在浙江安了家。但他心里总有些忧虑:“一是村子离黄河太近,不安全;二是村子太偏僻又不富裕,姑娘都不愿意嫁过来。”“我还是希望搬到南面去,搬到大堤的外面。”他指着远处,眼里充满期待。
黄河防汛“两面作战”
巨大的黄河流域沙盘覆盖了黄河水利委员会防汛会商中心的一整面墙。蓝色的“几”字形河流从青藏高原蜿蜒曲折,奔腾入海,气势磅礴。沙盘并不光以巨大的外形让人感到震撼,沿着那条粗壮的蓝色“血管”,众多蓝色小灯不停闪烁,有如脉搏强健地跳动。黄河水利委员会党组成员、副主任苏茂林告诉中国经济导报记者,蓝灯代表了黄河上修建的每个水库,旁边变化的数字则是该水库的即时水位、断面流量和库容。也就是说,黄委是一个“指挥部”,流过监测点的黄河水有任何变化,都会第一时间传输到这里。
“黄河防汛始终面临着‘两面作战’的局面”,防汛的难点在于黄河有别于其他江河的复杂河情,毕东升说,首先,既要有效防御洪水,又要妥善处置泥沙。“治理黄河最重要的还是泥沙问题,就是怎样调整水沙关系。”
其次,既要保大堤安全,又要保滩区群众安全。目前黄河下游河床高出背河地面4~6米,局部河段高出10米以上,成为“地上悬河”。主河槽淤积萎缩,形成了“槽高于滩,滩高于背河地面”的“二级悬河”。最严重的河段主河槽已经高出滩地4米多。黄河下游为“地上悬河”,一旦大堤溃口,将给黄淮海平原广大地区造成灭顶之灾。黄河下游滩区有近190万群众,一旦发生洪水,比堤外受淹几率更大。
第三,既要防汛,又要抗旱。黄河流域水资源供需矛盾突出,防洪调度既要确保防汛安全,又要适度承担风险蓄水,满足抗旱用水需求。加之黄河流域及其相关地区特定的地理和气候条件,往往造成旱涝交替、旱涝急转的局面,即便是在汛期,也时常出现这样的情况。
“自1958年、1982年两次大洪水以来,黄河已多年未发生大洪水。按水文周期来看,时间间隔越长,洪水发生概率越高。”毕东升说,“蓄水和防洪本身就是一对矛盾,解决这个问题很大程度取决于水库的科学调度,但调度过程是时时刻刻存在风险的。”
防洪治理需统筹考虑
穿越了中条山、王屋山的峡谷,滔滔黄河水在小浪底迂回徘徊,暂作停留。位于黄河干流最后一个峡谷下口的小浪底水利枢纽,上距三门峡水库130公里,下距郑州花园口115公里,承上启下,为防治下游水害、开发黄河水利起到了关键作用。
黄河水利委员会防汛办公室副主任张永告诉中国经济导报记者,今年6月下旬,还要进行黄河汛前调水调沙。届时,含有大量泥沙的浊流将从小浪底枢纽的排沙洞中喷涌而出。“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制造这一胜景的真正目的是利用水库调节库容,冲刷河道,从而减少下游河道淤积甚至达到冲淤平衡,遏止河床抬高。
另外,小浪底为保证黄河下游用水也作出了很大贡献。张永把对小浪底调水的精确度比做“打点滴”,“对它的精确度要求很高,调水时误差仅在2%~5%左右。”
小浪底水库不过是黄河“上拦下排,两岸分滞”防洪工程体系中上拦工程的一部分。为了有效地拦蓄洪水,除了干流上的25座水库,在黄河中游河南段的三大支流(伊河、洛河、沁河)上,还修建了陆浑水库(位于伊河中游)、故县水库(位于洛河中游)和河口村水库(在建,位于沁河最后一段峡谷出口处)。
经过多年治理,目前,以中游干支流水库、下游堤防、河道整治、分滞洪工程为主体的防洪工程体系已初步形成。随着这些工程陆续投入使用,黄河下游防洪标准明显提高。
毕东升向中国经济导报记者表示,今年,黄河下游防洪工程在建项目共计61项,其中黄河下游近期防洪工程56项。目前,各项工程建设已全面展开,河道工程、涵闸改建工程汛前完成,汛后完成的要落实度汛措施。
虽然防洪工程一直在建,毕东升仍备感压力:“小浪底水库以下至花园口区间仍有2.7万平方公里无工程控制区,即使小浪底、陆浑、故县水库闸门全部关闭,百年一遇洪水洪峰仍达12900立方米/秒,该区间洪水上涨速度快,而且准确预见期仅为1天,对下游堤防仍威胁较大。”
“其实,由于水文变化的周期性和不确定性,大洪水的发生几率不会有大的变化,人类活动对大洪水影响有限。”毕东升说,针对未来进入下游的水沙条件,为科学制定下游河道治理方略,必须考虑下游滩区的滞洪沉沙作用和现有的河防工程布局。
滩区的明天
站在开封县刘店乡欧坦村北的欧坦控导工程12道坝上,记者看到混浊的黄河水就在脚下翻滚。坝旁的滩地已经被河水冲出笔直的断面,并伴有成片塌落的迹象,但滩地上满是快成熟的麦子。
开封黄河河务局第二黄河河务局局长苗守卫向中国经济导报记者介绍说,去年黄河离这边还有七八百米远,调水调沙后便直抵12道坝。目前,花园口站流量维持在700~900立方米/秒左右,12坝上首滩岸仍在不断坍塌,大河在12坝以上400米范围内坐湾,河势仍在上提,预估2013年汛期花园口站流量1000立方米/秒以上时,12坝以上滩岸将加速坍塌。
“如果由其任意发展,洪水极有可能抄袭工程后路,欧坦工程背河低滩区4万亩耕地将被淹,还将威胁到刘店滩区内3.5万名群众。”苗守卫大声说道。此时,旁边的挖掘机还在轰轰作响,争分夺秒地往河里抛投铅丝笼加固工程。
从12坝上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黄河对岸边际,这里滩区最宽处有20公里,黄河就在那宽广的河道里来回摆动。由于导控工程不完善,黄河在这里被扭曲成S形的畸形河势。
苗守卫告诉中国经济导报记者,他们将在12坝上首修建上延工程,迎接对岸曹岗控导工程来溜,控制大河溜势,防止畸形河势进一步恶化。在不远的地方,11道坝的建设已经纳入河南省“十二五”规划。
毕东升坦承,工程和设备投入滞后仍是黄河防洪的掣肘。从工程基础看,黄河防洪工程体系尚不完善。黄河下游标准化堤防尚有约328公里未建完,控导工程不完善。同时,由于多年未来大水,部分干部群众防汛风险意识不强,专业机动抢险队设备不足、老化严重,部分国家常备防汛物资储备达不到定额标准,不能完全满足防汛抢险需要。“另外,黄河上游及中游部分地区水文监测站点不足,中游洪水泥沙预报系统尚未建成,暴雨监测和洪水预报难度大。”他说。
黄河下游地区人口密集、耕地紧张。近来不断有滩区居民外迁,但他们的耕地仍在滩区里。在外面,很难再分给他们土地。有滩区基层工作者对中国经济导报记表示:“滩区居民为防洪保证黄淮海平原的安全付出了很大牺牲。”政府应该增加对滩区居民的财政投入,有了财力,可以移民建镇,为每户配马车回来种地;或是搞集中化经营,建立现代农场,让大企业来承包滩地,不过这就涉及到了土地流转问题。
如果外迁,自己愿意每天花两个多小时,多走七八里路回来种地吗?秦建利也给不出答案。
让滩区人民与全国人民一道奔小康,已经成为“防洪方程式”中难解的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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